Aeolus

西风多少恨（古风；长篇；未完结）

文/Aelous

第二十四章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我愣了一下。

“我说我要带你走。”

他坚定道，手心的炙热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我肩上。

“……”

我脑子一片空白。

“怎么，”他见我的反应，好笑道，“吓着了？”

“……”我摇头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，半晌，才道，“怎么这么突然？”

“哪里突然？”他放开我，“你离开北川都快一年了，这一年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儿，我早就该带你走，却一直拖到今天，我还以为你会怪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说不出话来，来大齐这么久，我似乎完全忘了曾经的约定，记得当时在玉门关，他让我等他，我以为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句话，却没想到他当真来了。

他是信守了承诺，可我呢，要怎么兑现当初的誓言？

“你怎么了，怎么不说话？”

他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。

“……”

我沉默着，只是摇头，喉咙仿佛被塞住一般。

他看了我半晌，哑声道，“阿九，你是不是……不愿意走？”

语气小心翼翼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“……”我被戳中心事，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，只是小声道，“我走了……北川与大齐的联姻怎么办？”

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卑鄙，冠冕堂皇地搬出家国大事来掩饰自己的心事，诚然，我是担心这个问题，可最重要的还是，他说要带我走时，我心里忽然想到的那个人。

吴世勋。

我不愿承认，可我似乎不想离开他。

即使他待我不好，即使时常觉得委屈，可若跟云恪走了，那便再也见不到他，一想到这儿，我心上就不是滋味。

还有吴佑安那个小鬼头，他虽然有些烦，但不得不承认还是挺可爱的，与我也甚是投缘，倘若一走了之便再不能与他一起玩了……

云恪闻言松了口气，“这你不用担心，”他语气轻快道，“这也是王上的意思，他早就做了万全准备，你只管放心跟我走便是。”

“阿哥？”我微怔，“怎么会……”

他叹道，“当初王上本就不同意你嫁过来，若不是你一意孤行，背着王上与大齐来使签了盟约，也用不着背井离乡在这儿受这么多苦。”

“我那不也是为了阿哥阿娘……”

我忍不住辩解道，况且大齐也的确依约助我阿哥登上王位，未有失言。

“这我当然知道，”他柔声道，“可即便如此王上也不愿你一辈子委身在这深宫当中，”他认真道，“王上说，你是北川的女儿，应当自由自在地活着，如今王上根基渐稳，也可以有所动作，这才让我来带你走。”

“可……”我犹豫道，“即便北川恢复从前的国力也不是大齐的对手，我若在此时离开，倘若真要打起来……”

“都说了王上自有对策，”他打断我，耐心道，“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，你只需告诉我，你要几日时间准备，离开这里就好。”

“……”我默然，总觉得他态度有些强硬，“云恪，”我迟疑道，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？”

“……怎么会？”他笑，“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，倒是你，几日不见，思虑怎么变得这么多？”

“能不多吗？”我忍不住吐槽，“这儿可是皇宫，换你来试试，连一个月都撑不下来，你不知道，这宫里的人心思可多了，我都不能随便说话，说多错多……”

他微笑着听我抱怨，到了来了句，“那真是，辛苦我们阿九了。”

“倒也没什么辛苦，”我听出他话里的打趣，绞着指头道，“只是待在这儿便能保北川与大齐边境平和，我应当庆幸才是。”

他抿唇笑了，看了我半晌，“我们阿九……真是长大了。”

“什么长大了，我早就知这个理，不然怎么会嫁到大齐来。”

“嗯，”他点头，抓着我的手，“真是委屈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默然，他也不说话，只是攥着我的手，“阿九，”半晌，他道，“你不要想那么多，你嫁来大齐……我只恨自己当初没能力护着你，才让你受这多苦。”

“……你不要这样说。”

闻他话里不甘，我苦涩道，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。

“阿九，”他抬眼看我，“我不介怀你与吴世勋的事，你也不要放在心上，毫无芥蒂地跟我走就行了，好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看他如此这般委曲求全，我心上也不舒服，却又不能草率答应他，只是道，“我知道……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？”

“……你再给我几日时间考虑，”我迟疑道，“毕竟这东宫……也不是能说走就走的……倘若我突然不见，这长信殿里的宫人免不了受到牵连……”

他闻言似乎有些失望，但还是道，“当然，我知道你心善，”他顿了顿，“你好好考虑，想好了便让阿箬来城东的悦来客栈找我，我在那儿等你。”

我点头，“你不与拓跋叔叔他们住在一起？”

“拓跋将军是外邦使臣，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监视，现在驿站全是锦衣卫的人，我既没名帖在身，不便露面。”

“那你万事小心，虽说也没什么，你本就是大齐人，只是没名帖……”

“我知道，”他笑着打断我，“你现在怎么这么爱操心？”

“我那是关心你，”我白眼道，“你这几天可千万安分点儿，别给我捅娄子。”

他笑，“我给你捅娄子？我能给你捅什么篓子？”
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，可你偷偷摸摸来盛京，准没好事儿。”

我调侃道，却见他神色黯淡，一时有些慌，“我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
“我来盛京的事儿，以后再向你解释。”

他沉声道。

“好。”

我小鸡啄米般点头。

其实不向我解释也无妨，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。

他却仿佛有心事，失了所有兴致，“那你……好好休息，”他垂眸，“我明晚再来看你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，他却没再看我，转身跃出窗户，反手将窗子掩好，身形一动便消失在窗外。

我独自坐在床上，思绪如麻，整整一晚都辗转反侧。

云恪…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？

我……又要不要跟他走？

倘若我走了，北川与大齐边境，真会像他所说的，平安无事吗？

还有吴世勋，如果我走了，会不会，有一点想我？

哪怕是一点点？

我去怡和殿时苏奉仪刚服了药躺下，她的身子每况愈下，赵姑姑说太医已束手无策，只盼她能撑过这个年关，莫要赶在六皇子的婚礼前撒手人寰，我对此觉得惋惜，却也帮不上什么忙，只能有空便来看看她。

“姐姐来了。”

她斜倚在床头，脸色看上去比前几日红润了些。

我在床边的软凳上坐下，客气道，“觉得好些了吗？”

她抿嘴笑，“劳烦姐姐挂念，好些了，感觉身上有了力气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

我看着她的脸，欲言又止，想到来之前赵姑姑与我说的，说她这几日精神头足了些，看似病情有所好转，其实是回光返照，我不懂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，赵姑姑便叹气，说意思是撑不过这几日了。

这么个可人儿，奈何命比纸薄。

“今儿请姐姐来，是有话想对姐姐说。”

我点头，她抬手示意怡和殿的宫人退下，赵姑姑见状看我眼色，待我首肯后也带着长信殿的人退了出去，“太子妃，老奴在殿外等您。”

“你想与我说什么？”

我好奇道。

禀退众人，该不会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吧？

她思忖着，“姐姐之前，不是问过妹妹关于小九姑娘的事？”

我想起那日弄坏小九的筚笙，在书房外，是她告诉我那东西对吴世勋有多重要，我也是从她那儿第一次听说小九的名字。

“当时我与姐姐说，妹妹并不知情，其实是骗姐姐的。”

她有些歉疚道。

我并不意外，她既与吴世勋青梅竹马长大，又从小恋慕他，不可能不知晓他身上的事，更何况是喜欢的人。

我只道是吴世勋对此讳莫如深，害得身边人连提都不敢提，却未曾想她道，“当时妹妹以为，小九姑娘的事，越少人知道越是对殿下好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我不解道。

她顿了顿，似乎不知从何说起，“姐姐可知，小九姑娘是什么人？”
我摇头，“我只知那筚笙产自西凉，所以小九应当是西凉人。”

她犹豫道，“小九姑娘……其实是西凉的九公主，前太子妃的胞妹，真颜卿。”

九公主？

我微怔，“所以她是……佑安的亲姨娘？”

我阿娘的亲侄女，我的亲表姐？

苏奉仪点头，“所以姐姐现在知道，为何小九姑娘的名字，在这东宫是大忌了吧。”

虽是西凉人，可也不至于一个公主的名字便说不得，若是这样算，那这宫中的大忌岂不是得有成百上千人？

我皱眉，“既是西凉公主，又怎会与吴世勋相识？”

她叹了口气，“这一切，还要从当年大齐与西凉的联姻说起。”

二十五年前，西凉重玉公主远嫁大齐，为两国边境带来长达数十年的和平，十六年前当今圣上也将自己的胞妹远嫁西凉，只可惜两位公主病逝后，恰逢西州动乱，九国大小纷争不断，几年前，为牵制各国，当今圣上修书一封，望能与西凉再结秦晋之好，以维护西州稳定，中原安宁。

几经商讨最终嫁来中原的和亲公主，是西凉王与大阏氏的长女，西凉的长公主，前太子妃真颜莫，而当年奉命前往西凉替兄迎亲的，想都不用想，只能是吴世勋了。

他与小九在西凉相遇，相知，再到最后私定终身，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。

“殿下从西凉回来后，便向圣上提了这门亲事，谁料却被圣上拒绝，说是宫里不能有两位外族女子，更不能是两位西凉女子，殿下不服气，与圣上大吵了一架，圣上大怒，关了殿下三个月禁闭，结果刚解禁，前太子就出事了。”

“是……死了吗？”

苏奉仪闻言眉脚抽了一下，好在没外人，她只是纠正道，“前太子薨，圣上派大理寺彻查此事，结果最后找到的凶手，却是前太子妃。”

“前太子妃？”

我愣了一下，意思是吴佑安的母妃，杀了他父王？

苏奉仪点头，“具体情况妾身也不清楚，只知道前太子妃当即入了诏狱，锦衣卫翻遍东宫，找到了前太子妃与西凉王往来的书信，发现这一切都是西凉的阴谋，意图谋害国之根本，动摇大齐社稷，好让西州九国有利可图，一举进犯中原。”

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，“这么大的计谋，却让一个弱女子去完成最重要的那一步，还怀着身孕，往来的书信如此轻易被发现，这怎么可能？”

“是啊，此事想来确实诸多疑点，只是前太子德才兼备，在朝中声望颇高，因此上折参奏西凉的大臣很多，前太子的生母高贵妃一病不起，没几日便香消玉殒，陛下痛失爱子又失爱妃，对西凉王恨的咬牙切齿，况且大齐与西凉本就有夙怨，一直靠和亲维稳，出了这等事索性撕破脸皮，新仇旧恨一起算。”

“那吴世勋呢，他也信吗？”

我急道。

苏奉仪摇头，“妾身不知道，只知道后来殿下主动请缨，同二殿下一道，亲自带兵去了西凉。”

吴世勋亲自带兵去了西凉？

“……那他该不会……亲手杀了小九吧？”

我不敢相信道。

苏奉仪还是摇头，“殿下从未说过，臣妾……也不敢问。”

“……那后来呢？”

我追问道。

“后来……”她叹了口气，“殿下回来就像变了个人，不爱与人亲近，行事……也变得狠厉，冷酷，被册封未太子后更是一心扑在政事上，明明从前最烦朝堂之中，如今却在其中斡旋运筹，八面玲珑。”

“这样不好吗？身为太子，不是正该如此吗？”

我印象中吴世勋一直是这样，很难想象他原来闲散的样子。

“不是不好，”苏奉仪迟疑道，“只是觉得……殿下并不快乐，这些年，他一直都活的不快乐，即使笑，也不开心。”

“直到，”她顿了顿，有些心酸地看着我，“姐姐嫁进来。”

我愣了一下。

我？

“还记得初见姐姐那日，便是同殿下一起，当时姐姐在花园里练习步伐，肩上头上都顶了好几本书，结果走的不稳，书都砸在地上，赵姑姑还未说话，姐姐便抱怨道，说是这路不稳，石子太多，硌了你的脚，不能怪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有些不好意思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茬。

嫁给吴世勋之前约莫有月余的时间，赵姑姑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教导我，在花园练习步伐不过是每日的小菜，也不能怪我毫无印象。

“那日殿下看着看着突然笑了，我问殿下因何而笑，他也不肯说，后来才道，说是想起一个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似乎猜到什么。

苏奉仪看着我，“姐姐与小九姑娘同是西州人，怕是在性格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，才会让殿下总是忆起故人。”

我皱眉，“……所以他讨厌我……是因为我总是让他想起小九？”

苏奉仪垂眸，“妾身倒觉得……殿下不讨厌姐姐，殿下只是……不知该怎么待姐姐，他对小九姑娘，爱与悔掺杂在一起，被压得喘不过气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有些说不出话来，没想到吴世勋竟有这样的过去，他也真够惨的，心上人的姐姐杀了自己兄长，他又灭了心上人全族，经历过这样的事，也难怪他性格古怪，喜怒无常了。

也难怪他忘不了。

这样轰轰烈烈的爱与恨。

“妹妹今日与姐姐说这些话，没别的意思，只是深知时日无多，日后陪在殿下身边的，便只有姐姐了，虽然姐姐不说，但妹妹看得出来，姐姐心里，其实是有殿下的，对吧？”

我抿唇没说话，事到如今，我也不想对她隐瞒。

“果然，”她笑得酸涩，“既然如此，妹妹便不想姐姐因为小九姑娘的事与殿下心生嫌隙，殿下虽还记挂着故人，可斯人已逝，姐姐却与殿下大把的时光。”

我闻言沉默，半晌，道，“你与我说这话时，不觉得难过吗？”

她愣了一下，随即红了眼眶，“是妾身福薄，不能常伴殿下左右，怨不得别人。”

我看着她，心中百味杂陈，“我听吴应泽说，你身上是因为当年救吴世勋落下的病根，又迟迟没养好，这才发展成这样？”

她微怔，“六殿下竟连此事都说与姐姐了？”

我犹豫着点头，虽说此事是我听墙根来的，但也出自吴应泽之口，不算扯谎。

她平静道，“幼时殿下遭奸人陷害，妾身为殿下挡了一剑，谁料剑上有毒，即使捡回一条命也尚有余毒在体内，因此能活到今日，还能嫁与殿下，妾身已经很知足了。”

她说着抓住我的手，“姐姐，妾身心里清楚，殿下对我，不过是歉疚，我身子越弱，殿下越是百般对臣妾好，可那不是因为爱，殿下从始至终，都只把妾身当幼时的玩伴，当救命恩人，当朋友，却不是爱人，更不是妻子，可殿下对姐姐……妾身曾亲口听殿下说过，说太子妃是他的妻子，不尊重太子妃便如同不尊重他本人一样。”

我突然想到那日在许隽的乐器铺子，他当着许隽的面喊我“娘子”，虽然知道是做戏，但再想到他那时的眼神，我还是觉得心里发热。

他有把我，当他的妻子吗？

有的话，是因为我与小九，很像吗？

一直等到半夜云恪才来，我本想抹黑偷袭他，他却像身后长了眼睛，轻而易举反剪住我的手。

“疼疼疼疼疼疼！”

我龇牙咧嘴地小声尖叫。

“疼个鬼，”他伸手敲了我脑袋一下，放开我，“我压根儿没用力。”

 “你手劲儿那么大，即使没用力都能把我拧成麻花！”

我反驳道。

他闻言好笑地看着我，“今儿怎么这么好斗？”说着摸下巴故作思忖，“该不会是因为我来晚了，等着急了吧？”

“谁等你？”我口是心非道，盘腿坐在胡床上，“是你说了今晚要来，我不过是睡不着闲得无聊起来看看，顺便赏个月。”

他瞟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，别说月亮了，连颗星星都没有，忍不住咧嘴笑了，“不愧是九爷，就是不一样，连被云遮住的月亮都能赏到，在下佩服。”

“一边儿去，”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，想了想，又道，“诶云恪，你记不记得小时候，与阿哥一同将你救回来的，那位西凉的九公主？”

他闻言，身子突然僵在原地。

“云恪？”我等了好久没等到回应，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，“你怎么了？”

他半晌才道，“没什么，”又顿了顿，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，“你怎么，突然问这个？”

“就是……”我想了想，“今日听闻一些关于这位九公主的事，想到幼时她来过北川，给我带了好多小玩意儿，我记得她明明没比我大几个月，却比我高小半个头，当时我可羡慕呢。”

“关于九公主的……什么事？”

他似乎十分在意。

“嗯……爱情故事吧，”我感慨道，“你知道吗，她与吴世勋竟还有一段过往。”

他缓缓敛了笑容。